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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岸陶为器

发布日期:2015-12-30作者: 望城支社 余海燕浏览次数:18425

    在新康戏乡及靖港水乡的湘江堤岸上,朝对岸望过去,大大小小的烟囱林立,如高耸入云的雄器,霸据于湘江西岸。忽然想起唐代李群玉描写铜官《石潴》的一首诗:古岸陶为器,高林尽一焚。焰红湘浦口,烟浊洞庭云。迥野煤飞乱,遥空爆响闻。地形穿凿势,恐到祝融坟。千年前,窑火烧红了湘江对岸,烟里的烟像飘浮在洞庭上的云朵,如今的烟仍在,可惜的是看不到昔日窑火兴盛的壮观场景了。

    湘江这边的靖港、新康,水系相连,芦江清澈,苇叶依依,苍桑木屋,使古镇显得静谧且神秘,镇上的居民闲适悠然,而江那边的铜官,烟火味浓郁,雄气十足,陶瓷满街,红色砖屋错落有致。两相对比,一雄一雌,一男一女,一燥动,一娴静,站在堤岸,一眼望去,便已了然,也如一火一水,隔岸相望,各有各的特质,各有各的脾性。

    靖港占有避风港之优势,在水运发达的年代,数以千计的乌篷船停靠在芦江中,船头皆红灯笼,在微风的夏夜,灯笼的光倒映在水中,随水波微漾,沿岸的旧木屋在夜色中深沉着影子,绝美的江南水乡画面就这样沉淀出来了。

    铜官沿岸,同样的商贾云集,河中的船只却大为改样,不是乌篷船为主,其中掺杂着大型的商船,是乌篷船的数倍大小,能运输很多货物,铜官的陶器就是通过这些船只沿湘江通大海运送至全世界的。1998年,德国的打捞公司在印尼勿里洞岛海域附近,发现一艘唐代阿拉伯商船,船上67000件瓷器中有近6000件是铜官窑陶器。这艘被命名为“黑石号”沉船的出海,揭开了铜官1200年前的秘密:铜官是世界釉下多彩的发源地,开创了陶瓷史上的里程碑, 而铜官窑成为唐朝最大的文化产业,开辟了举世闻名的海上陶瓷之路

    铜官不仅俯视皆是古井、古建筑、古街巷,沿湘江河岸还有许多古老的码头,码头多为麻石修砌,在时间的洗礼下,麻石已变得古老而厚重,早已失去了刀斧之气。铜官沿河而居的皆是陶工,家家户户可以立窑烧陶,河岸绵亘十余里,可以说是窑场林立,“十里陶城、百座龙窑、万名陶工”用来表述铜官制陶的热闹场景毫不为过。这么多陶工制作的陶器除了附近居民的日用陶,还制作了很多适合出口的日用陶器,当年制作的大批陶器就是从这些古老的码头上运往全世界30多个国家的。曾经的水运,是由湘江入长江,经扬州、泉州等口岸,而通往东南亚到西亚北非的“海上丝绸之路”。铜官的老码头,成为长沙最早的外向型口岸,我们可以想象,众多老码头装货工肩挑手抬装陶器上船的忙碌场景,吆喝声、号子声此起彼伏,陶城船舷相连,湘江水拍两岸,铜官的热闹繁荣可见一斑。

    铜官窑陶器有很多特质,除了器皿形拙粗旷,有模印贴花、镂刻等装饰技术外,最值得称赞的要算釉下多彩了,彩中还有最难得一现的女儿红,烧制出来的红釉受很多条件的限制,除了摆放窑口的位置,火的匀度及温度外,就得靠窑主人的运气了,一个窑主,可能一辈子难得烧制一件女儿红的作品。这个女儿红,又有相应的传说添加了它的神秘感。据说,朝庭当年给一个窑主下传一个命令,必须在规定时日内烧制出红釉陶器。这个窑主遍尝了各种办法,却仍无法烧制,眼看期限临近,若再烧制不出,则全家将命丧黄泉。他的养女在梦中,见一个白胡子老者跟她讲,必须有血液的浸染,才能烧出优质的红釉陶器,养女梦中醒来,为了一家人的安全,舍身投入窑口,在她纵身投入之际,窑内忽起一片火海,等窑火熄灭,从窑中取出的陶器果然件件红釉,色泽亮丽,美仑美奂,窑主为了纪念养女,就将这些红釉取名为“女儿红”,如此代代相传至今。

    给陶器蒙上文化色彩的,还要算上那些题写在壶上的诗文了,在整理已出土的壶器上,就有六十多首诗,这些诗都是一些民间诗人自由创作的,在唐诗中并没占据位置,一个叫萧湘的先生曾将这些诗整理并注解出版了一本《唐诗的弃儿》,这些诗或明快,或哀怨,既有描写春水的,又有描写会友的,其中一首脍炙人口的诗是: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君恨我生迟,我恨君生早。君生我未生,我生君已老。恨不生同时,日日与君好。忘年之恋的爱恨若过如此诗所描写的了,爱之切,恨之切,莫如此诗,人生之恋,难得尽如意愿,抛开一切,相守一生便算完美。又有好事者,见不得人好,在此诗基础上,续写了半欮诗:我生君未生,君生我已老。我离君天涯,君隔我海角。我生君未生,君生我已老。化蝶去寻花,夜夜栖芳草。如此恋人再也不能相见,只能垂泪泣首,相忘天涯。

    千年陶文化,在历史中渐行渐远。铜官陶器受陶土的约制,技术上又无法革新,它渐渐隐退于历史的舞台。近几年,飞往全国各地的铜官陶瓷技术员,带着外来的技术,陆续飞回故土,重拾乡情,着力打造了长沙铜官窑热。铜官古街更是日日兴盛,各有特色的陶瓷工作室隐于其中,有以艺术陶见长的“泥人刘”后人刘昆庭先生,有专塑毛主席像成名的雍启林先生,有传承古陶文化的刘志广先生,又有专事茶陶文化的彭望球先生,还有不少陶瓷艺人,见家乡的陶瓷事业风生水起,也都各各归家在古街开起了门店。

    行走在青砖铺就的古街上,顺着燕子坞走去,仿佛穿越到了唐代古街上的店铺,店铺内,你能遇见欢喜的陶杯、陶器,它们形状古拙,釉色沉稳,泡上一杯好茶,连茶汤都甘洌起来。铜官窑器古老的釉色技法中,除了窑师娴熟的技法,还有祖传千年的釉粉,这些都是老土釉,大部分是从一些草根、草茎、树叶中提取出来的,这些土釉,烧制后对人体无害,土釉烧制出来的盛器,自然是可以放心盛物。再者铜官窑器的陶土颗粒粗,有间隙,它们烧制后有呼吸的孔,用来装茶叶能醒茶,盛茶水能净化茶汤,所以喝起来自然甘洌,口感淳净。

    在这些店铺里,除了铜官陶艺大师们烧制的陶器,还能偶遇到令人惊喜的器物,那就是正宗的长沙铜官窑,是千年前唐代窑师们亲手捏制,亲手刻划的器具,捧着这些陶具,你心里的惊呼,眼中的惊异尽量得掩饰起来,手捧的可都是千年前的历史呀!早两年,我曾遇到一位兄长,他对长沙铜官窑颇有研究,能一眼看出是老窑货还是仿古的窑货。在他的教授下,我对长沙铜官窑也略懂一二,要看懂老窑货,得掌握几个常识,老窑货的胎里有一圈圈龙纹,这代表是窑制用手车出来的,铜官窑釉下是有裂纹的,因在地下掩埋了千年,裂纹内长满了死去的微生物,用肉眼察看,那些微生物都是一些小黑斑,如果是仿古窑,那裂纹中的脏东西是从外面长进去的,而老窑货中的斑,是生长在裂纹内里的。老窑货的底部,没有上釉,用显微镜观察,有一些像盐料的结晶体攀附在内,而新货绝没有这种结晶体。你若掌握了这些知识,在一个有阳光的下午,坐在古街老树的藤椅下,拿一面放大境,细细地品这些千年前的老窑货,看它们在历史岁月中,变身而来的别样的意蕴,即算是缺“胳膊”少“腿”的,又有什么关系呢!

    从铜官古街到石渚湖,不过几分钟车程,在这里,沿石渚湖岸,曾有很多龙窑攀附在这片土地上。现在被保护的就有石渚的谭家坡龙窑。据一位石渚老人讲述,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,所有发掘出来的铜官窑陶器上,就从没发现过有长沙或铜官两字的镌刻或撰写。但在黑石号沉船的近六千件铜官窑陶器中,却发现了一只青釉褐绿彩的瓷碗,此碗口沿对称四方饰褐色纹块,碗心用绿彩行书铭记了“湖南道草市石渚盂子有明樊家记”十四字款识。在唐代,石渚面积颇大,连如今的书堂山都称石渚山,李群玉诗中所载的绵亘十数里的烧窑场景都包含在石渚之内了。这位石渚老人曾为石渚窑正过名,不过今人可没人在意这窑到底是石渚窑还是铜官窑了,名字都是浮云,有时需要尊重历史,有时又需要覆盖历史,历史推着人朝前,没人倒过来看一眼了。

    现在靖港也有两家卖窑货的店子,却始终没有对岸的窑货铺兴盛。此岸生水,彼岸生火,各做各的生意。铜官窑货有肩挑着走村串户卖日用陶具的,也有走向世界用来做装饰陶的,这些陶器就是火里炼出来的金子,这种土只有铜官有,就该铜官人享受炼金的乐趣了。